第七十一章 六亲不认
崔家是北方的名门望族,崔浩一支父子两代皆是北魏高官,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恶补,刘威总算多了一丝敬畏之心,不过只可惜他是崔浩,若是张飞刘威立马五体投地,历史小白的悲哀啊。
“小小年纪如此机辩,也是难得。”崔浩颔首道。
道人插言道:“白马公名闻遐迩,多谋善断,算无遗策,不如今日便算一算,道士来此做何。”
崔浩似有所思,拈着胡须道:“道德五千言,浩自幼熟记,若是来传道的,也可请回了。”
道人口吟道:“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崔公去其色,绝其音,弃其味,却不觉其理。”
崔浩微闭的双眼忽地睁大,一双凤眼似能穿透人心般,但道人身上似隔一层气雾般,朦朦胧胧,时而近在眼前,时而远在天边,不觉惊异,问道:“久闻道不同不相为谋,你我本非同道,何以舍近求远?”
道人把目光投向刘威,问道:“少年可知其理?”
两人对话云里雾里,刘威听得一阵头大,只知道两个人在辩论,似乎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,于是调笑道:“小子才疏学浅,不知其意。”
道人道: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,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”
刘威咕噜一下咽了口口水,支吾道:“这不是我写的。”
道人言:“道士又没说是你写的。”
刘威道:“那你念诗做什么?”
道人笑了:“那你又紧张什么?”
刘威道:“这诗是谁告诉你的?”
道人摇摇头道:“无人告知。”
打马虎眼是不是,刘威急了,说道:“那你是如何得知的?”
崔浩忽插言道:“道士是算出来的。”
“算出来的?”刘威从来不信算命,觉得那东西都是骗人的,要说这老道是算出来的,他说什么也不信,肯定是不小心漏出来的,刘威张开手掌递到道人面前说:“你给我算算,我今年多大了。”
道人摇摇头,似笑非笑地说:“算命用不着看手相,你今年二十有九。”
此话一说,赫连柔哈哈大笑,指着刘威道:“他二十九?哈哈……二十九……”
刘威眼睛一瞪,头“嗡”地一下,大脑似已停止思考!老道说的不是自己现在的年龄,而是……
越想越可怕。
崔浩见刘威怔住的样子,也是一愣,他以占卜天时成名,自认算无遗策,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少年有二十九,他连忙取出算筹用易经的算法去推演,却不得其法,改用五行传,依然没有答案,唯一相同的是,这少年的年龄决非十二岁。
向来眼高于顶的崔浩不禁叹服了。
道人言:“虽非同道,却为同一事而来,崔公可愿意听?”
崔浩的态度变得和蔼,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谋天下事!”
崔浩颔首道:“浩自幼以天下为己任,天下之事浩无时无刻不在谋之。”
道人曰:“崔公即之道法自然之理,何以不惜粉身碎骨逆天而行?”
崔浩道:“只因人定胜天。”
道人曰:“天之道,人力岂可胜之。”
刘威看得好笑,这两个老头儿,没有一句客套话,张嘴像是你怼我,我怼你,简直就是一对儿人体ETC——杠精。
两人正吵得火热,崔浩忽然停下了,一双眼睛瞄向门外,刘威顺着他目光的方向一望,但见一妇人立于门外,衣着朴实干净,梳着一头堕马鬓,面目姣好,只是目光闪烁,似有躲闪之意。
崔浩轻咳一声道:“夫人何故躲闪。”
原来是崔浩的夫人回来了。
崔夫人局促不安地步入堂中,施了一礼道:“家中有客,女子不得入堂,故此躲闪。”
崔浩双眉微蹙道:“崔家没这个规矩,还不快给客人见礼。”
女子不见客这种礼节有的地方规矩甚严,有的人家却没这个规矩,崔浩显然不屑于这等世俗礼法,夫人头也不抬,仓促向客人们施礼,便招呼仆人向内堂走去。
两个仆人手里捧着什么东西,用红布蒙着,刚要转入内党,崔浩忽然中气十足叫道:“站住!”
两个仆人心惊肉跳,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。
崔浩厉声问:“这是何物?”
仆人不敢回答,偷偷地把目光瞄向夫人。
崔浩忽然站起,看他这姿态,身体十分健朗,看得出也是自幼习武,这个年代的世家大族奉行的是以天下为己任,上马能杀敌,下马能治国,崔浩自幼家都甚严,武艺的底子也很好,只见他健步如飞走到仆人面前,挥手揭去红布。
刘威好奇地探起脑袋,完全不顾赫连柔的眼色,伸长了脖子望去。
只见一人手捧一尊坐佛像,造型精美,栩栩如生,衣衫纹罗仿佛随时会飘起来般,另一人捧着一摞书本,应当是佛经。
见到这两个东西,崔浩的脸立即变了颜色,方才辩论虽然争得面红耳赤,但言语间甚是从容,此时却是动了真怒,抓起佛像高高举起,“啪”的一下摔得粉碎,口中怒道:“泥胎木像也敬为天神!”
说着又把佛经抢在手里,崔夫人顿时大哭,上前来抢佛经,但是崔浩还是手快一步,抓起佛经翻开书页,三下五除二,一本佛经撕得粉碎。
崔夫人连忙把剩下几本抢抱在怀中,边哭连道:“你若再撕,我便死给你看!”
“哇……”刘威大为感叹,这家人居然丝毫不顾外人在场,当厅演绎一场家庭伦理剧,难怪崔泷性子古怪,原来是家传啊。
崔浩气得涨红了脸,大怒道:“先是怪力乱神,如今又笃信胡神,真欺我崔家无君子乎!”
崔夫人也撕破了脸,大叫道:“崔家个个是君子,唯独你是个疯子!佛家重典,人人信得,为何我信不得?”
崔浩怒道:“齐人伦者唯敬祖先,茅坑里立尊像也要跪吗?”
崔夫人哭道:“先人法祖,哪一次我不是恭恭敬敬?求神拜佛也是保佑崔家。”
崔浩道:“崔家不肖胡神佑之。”
崔夫人争辩不得,抹着泪便要向内堂跑,崔浩上前一步抢出她怀中佛经,不顾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嚎,一本一本扯了个干干净净。
崔夫人悲痛欲绝瘫在地上,嚎啕大哭:“我自心中有佛,难不成你还要把我的心也撕了?”
崔浩怒极,大吼道:“若再如此,这便滚回郭家。”
刘威看得目瞪口呆,崔夫人年岁虽大了些,但保养有道,怎么也是个美丽少妇,崔大人就这样辣手摧花呀!
“咳咳……”赫连柔故意咳嗽两声,掐着刘威胳膊的软肉,低声道:“你若对我如此,我便一剑把你的心挑出来。”
刘威吃痛,却不敢大声呼,咧着嘴低声道:“姑奶奶,咱俩没什么关系好吗?”
一双嫩手掐得更紧了……
当面看着人家闹矛盾,岂有不劝之理,刘威连忙起身上前安抚道:“崔大人,不就是个佛像嘛,至于生这么大气吗?息怒息怒。”
崔浩气息难平,说道:“侫佛害国,恶僧借着胡神之名不事生产,圈地逃税,不服劳役,更有作奸犯科者残害良民,长此以往,国将不国。”
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,刘威一怔,说道:“酒肉和尚啊,是够可恶的了,不过不关夫人的事儿啊,必竟是阿泷的母亲,崔大人说两句也就算了。”
不料崔浩双目圆睁,瞪着刘威道:“你说何人?”
刘威诧异不解,说道:“崔泷啊,小子来此正是找崔泷的,敢问她何在?”
崔浩的脸拉得老长,重重地一指袍袖,负手道:“崔家无此人!”
“……”
刘威彻底懵了,难道走崔家了?不能啊,这明明是白马公府嘛,正自不知所措之际,忽闻一个清脆的莺莺之声传入堂内。
“父亲大人这是恨我入骨啊,怪不得人人皆言白马公六亲不认!”